陌上花开,杨柳生絮。
院中,两个白衣少年正在试手。
枪来剑往,翩若惊鸿,宛若游龙。
竹影深处,一男子手执茶盏,独立窗前,望着满院的疏影横斜,微微绽出笑意。
他,就是武当山道家传统武术馆的馆主,袁师懋道长。
眼前少年仿佛昔时的自己。
依稀中,那个隐于青山的少年,穿越时空的长廊,负剑而来……
夜空方才被夜风扒开一点缝隙,碎金似的月光淋淋漓漓,转瞬便随山风浮沉而去。夜色中的紫霄宫,益发庄严肃穆。
院内梅花桩上,一位少年还在蹲着马步。他约莫弱冠之龄,长着一双平湖似的眼睛,仿佛能把周遭微末的月光悉数敛入。
多年来,他随师父入道修行,已见惯山中的云起云落,花谢花开。然而,他却仿佛从未在如此静谧的夜里,近距离凝视自己周遭的一切。
身后的这座庙宇,千百年来,它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,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,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雕栏玉砌,它就这样一直耸立着,见证百世轮回又历尽了世间冷暖,这一切的一切,仿佛都是为了等待一个人的到来。
直到有一天,他背着行囊,随师父来到这,落了地,生了根……
山上待得久了,山下的一切仿佛都成了前尘往事。
然而,他仍旧依稀记得旧时书本上的一句话,“在人口密聚的城市里,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,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”。一时间,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,也许,这就是宿命。
终于,他学成下山.开了自己的武馆也有了自己的弟子。然而,习惯了山上的晨钟暮鼓,世上的纷扰让他猝不及防。虽已是而立之年,他却如同一个初临尘世的孩子,跌跌撞撞地摸索着自己的道路。
那一年,机缘成熟。一群洋弟子漂洋过海,前来武当问道学艺。他懵懵懂懂地被命运推到了风口浪尖,带着弟子们夙兴夜寐,挥汗如雨。他受到过质疑也遭到过不解,然而他却从未想过放弃。
因为,他始终记得自己当初用笨拙的英语向弟子们许下的诺言——“即使只剩下一个人,我也要坚持将武术传承下去”。
五年光阴转瞬即逝,洋弟子们学成归国,他们带回的不仅是中华的武魂,还有师父的美名。一时间,海内外的弟子络绎不绝……
多年来,他筚路蓝缕,创业维艰,历尽了霜华也褪去了稚拙。幸而有些东西,从未被改变,比如,那颗初临尘世的赤子之心。
他的小院,沉静如斯。清晨,露珠在草叶上滚动聚集,轰然坠地,迸出万道金光;黄昏,落日沿着亘古不变的道路,将余辉铺满满院青石。在这里,人们闻不到世间的浮华和急躁,甚至闻不到现代化的气息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熨帖和微苦的味道。
味道,是最难言说的,只有当你闻到它才能感受到它的全部情感和意蕴,因此,人们都爱来他的小院静坐,练拳…
他的弟子,抱朴守拙,历经五年方初可授艺。他自幼习武,融汇南拳北腿,数十年方成一剑.因此,他深知时间对于一个武者的重要性。
时间的砥砺可以精进一个武者的技艺,也可以培养一个武者的气韵。
有了这种气韵,布衣麻履便见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;有了这种砥砺,才可成就天圆地方,卓然风骨。
十余年来,他还倾心传授弟子琴箫剑道,诗书礼义。因为,他深知,积累技艺,可成匠人;积累修养,可成传人;积累气韵,方可成宗师。
入世已久,他不曾被浮华蒙住眼.世事纷扰,他却始终坚持以武载道。
因为,他深知,物有本末,事有始终,知所先后,则近道矣。
短剑一挑一别,长枪落地,撞出金石之音,两位少年互揖作别。纷飞的思绪,又回到这座沉静的小院······
终有一天,他的弟子也将如他一样,离开群山环抱的旧桃源,来到无边阴霾的夜空下。
他们也会看到无数不可攀爬之山,相继倾覆,不可逾越之海,相继成田。
然而,不忘初心,方得始终,愿他们在冷铁卷刃之间觅得天光……
文/冯晓庆